刹那芳华之二

　　二

　　1

　　2月10日

　　这是一个黑暗的日子，B超医师的几句话，如晴天霹雳般震碎了我们的世界。

　　那天，本是周一，也是我们年后第一个颇为正规的工作日，加之孩子的婶婶从泉州回来了，我本没有想在今天带你去检查。

　　也许，那时的你已经感到了强烈的体力不支。起床后我打算做早饭，然后上班。你说，红，别上班了，给我看去吧。语气如孩子一般的无助。

　　我来不及请假，安排一下还在梦乡中的孩子们，就和你一起离开了家。我们买了两样东西，在嫂子家匆匆见过林英一面后，驾车赶赴商丘。

　　一路上我们谈的什么内容已经记不清了，但绝对不曾想到，命运已经在不远处张开了血盆大口，迫不及待地等着吞噬我们的幸福。

　　七点二十分到医院，排队在简易门诊等医生开化验单。如往常一样，你知道自己需要检查的内容。因为类似的检查我们已经做过多次，尽管每次医生都给过你很好的建议，但你从来没有放在心上。你对医生和医院有一种莫大的排斥，说医院是害人的地方，会把小病说大，中病说重，重病治死。

　　为了快点检查完毕，我们分头行动，我给你办理手续、交费，你去排队。抽血之后，我陪你作B超。

　　医师很郑重的样子，让你变换不同的体位。我的心顿时提到了嗓门，她这样认真，难道你腹腔有问题?

　　一番检查之后，医师说：肝脏有肿瘤，腹腔有积水。

　　医生的话，像当头一棒，重重地击打在我们头上。我感到一阵阵眩晕，几乎摊坐在地上。你缓缓地起身，镇静地问：还需要做什么检查?

　　医师说：做个加强CT吧，B超有时候不准。

　　我们多么希望她检查有误，你压根就是好好的。

　　交费、排队、检查，我打起精神跟你跑上跑下，在你面前表现出一种泰山崩于前而不惊的镇静，其实心里是排山倒海般的恐惧和哀伤。拿来你的验血报告单，结果也是极为不好，肝功能严重损伤，各种生化指标超出正常值几十倍。

　　趁你排队等候检查的时候，我跑到卫生间里大哭着给哥打电话。哥安慰我说你不会有事的，好人一生平安。

　　大宝，你忙碌辛苦了这么多年，还没有过上一天好日子，眼看孩子们就要长大了，眼看生活压力就小了，眼看我们就可以退休过自由自在的日子了……但你却生病了，而且是身体这么重要的器官出现了这么严重的故障!只要一走出你的视线，我就泪流满面，根本不在乎周围人探询的目光。

　　加强CT做完，已是下午四点多了，我们早饭还没有吃。每次陪你检查，我都是这样陪着你饿肚子。因为我觉得，同甘苦共患难，才是夫妻。

　　一前一后相跟着走出医院，我们去大门北面吃烩面。你要来两样小菜，两碗烩面。尽管肚子咕咕叫，但我吃不下，心里像压了块巨石。

　　你说，吃点吧，都一天了。也别太担心，是福不是祸，是祸躲不过。

　　那顿饭，我们怀着满腹的心思，吃得索然寡味。

　　回家的路上，你给胜利他们打电话，问他们走到哪里了。你一向那么好客，不管是我的亲戚还是你的亲戚，都那么周到细致，待人接物大方而豪爽。我家亲戚们那里，你的口碑是最好的，你到他们那里，也每每得到最热情的招待。有时候我都纳闷了，不知道他们到底是我的娘家人，还是你的至亲。

　　知道胜利、创立他们从武汉回来，你早起就把咱们冰箱里的排骨解冻了。回到东院后，你拖着病体，亲手烧起地锅炖排骨，指挥我和妈妈炒菜、热馍、烧汤。他们一行六人刚到家，你已把热腾腾的饭菜端上桌。

　　妈妈和胜利、静霞他们不明就里，一边说笑一边吃饭，我们心里却是百爪挠心般的难受。他们问我们怎么不吃，我们说午饭吃得晚，不饿。

　　饭后，胜利和创立像往常一样提议打牌。每次聚在一起，我们都会有这样一场鏖战。但那天有重重的包袱压在心上，我们怎么有心情打牌呢?借口累了，我们回浦江小区去，并叫了胜利和静霞，一起跟我们去住。

　　路上，我把你可能生病的事情告诉赵岩和胜利他们。他们很震惊，特别是赵岩，更是一百个不相信。

　　我也不愿相信。大山一样的男人，怎么可能身患重病呢?期盼这只是一场虚惊，明天加强CT的结果，会雨过天晴，还我们一个艳阳天。

　　2

　　2月11日

　　农历正月十二

　　从这天起，我们开始了为期49天在外就医的日子，56天与病魔抗争的日子。期间的整整一个月，我陪护时一直打地铺，或者是斜倚在沙发上，度过了30天的慢慢长夜。

　　昨夜，带静霞他们在西湖温泉洗澡回来后，我们说了好长时间的话。和你在床上相拥而眠时，我们又流着泪，回忆起过去的点点滴滴，互相安慰着，几乎一夜未眠。

　　早饭后，静霞他们打算回老家串亲戚，我拾掇出一堆衣服和被单来洗。不是非洗不可，而是因为心里莫名的恐惧，不找点事情做，心脏就会跳出来。

　　医生说十点拿检查结果，对于即将到来的命运宣判，我万分害怕，你也莫名恐惧。我怕万一真的结果不好我们无法安全驾驶，就给峰打电话告诉他你生病的消息，他马上从单位赶了回来。

　　从十岁那年初次见面，峰就喜欢而且崇拜上你了，喜欢跟在你屁股后面乐颠颠的奔跑，喜欢听你给他讲那些发生在大男孩之间的故事。十二岁上初中，他跟我们吃住一起。因为他上学的事情，我们操碎了心，承担起父母般的责任。特别是在爸爸离去的日子，你帮他安排了工作、娶了媳妇、盖了房子，现在他孩子都十二岁了，我们还是一个一起吃饭不分彼此的大家庭。你们之间除了有一份兄弟们之间的情谊之外，更多一份父与子的默契和关爱。现在知道你身体有恙，他能不风驰电掣般的往回赶么!

　　见面，安慰的话没有说出口，眼睛已经泛红。上了车，一路无语，每个人都在心里默默祈祷：但愿平安无事，但愿一切安好!

　　车到医院，还没有停稳，我就急急地跑下去，我怕拿检查结果，但又想第一时间拿到结果。

　　不敢让你与我同行，我示意峰和你一起。腿像灌了铅一般沉重，心跳砰砰作响，热血也一个劲往头顶涌。

　　结果，结果依然和昨天的B超一样。我被悲伤和心疼淹没了，任泪水泛滥。给哥打电话告诉他这个不幸的消息后，我躲在卫生间里哭了很久，直到你打来电话，才不得不整理一下情绪，出去见你们。

　　你和峰等在一楼。看我下来，你征询的目光看向我。我故作轻松地说，是有囊肿，不过没关系，用些保肝护肝的药就好了，但是得住院。这下你得听我的话，系统治疗一下。

　　从我哭得红肿的双眼上，你明白了问题的严重性，你理解我故作轻松的语气后所掩饰的悲凉。但你什么也没有说，也不问我要化验单，听话地随在我身后，去找医生。

　　医生看到你的单子，满脸惋惜地问，谁是病人?

　　我暗暗给他个示意的眼神，指着跟在后面的你说：他，我老公。又向他摆手努嘴，怕他当你面说出真相来。

　　其实，你一开始就知道真相的，对吗?你故意装出浑然不觉的样子，是因为了然我的心思，知道我想对你隐瞒患病的真相，于是，你顺水推舟，配合我演了这场戏。

　　把你支开后，医生沉重地说：唉!怎么发现得这么晚呢?多好的一个人，没救了!他建议你马上住院治疗。

　　女人的柔韧性真是惊人!听到噩耗的一刹那，我不仅没有发晕，大脑却是出奇的清醒，我心里只有一个想法：不管用什么办法，我得留住你!

　　没有征询你的意见，我决定让你住院，但不是住到商丘，我们去郑州看，去北京看!

　　北京入院很难，而你的病一刻也不能耽误!一分一秒也不能再等，我们马上开车去郑州。

　　回家拿钱和衣物的时候，峰已经联系好了医院，为了赶在下班时间到达，我决定让创立和胜利跟我们同去。

　　从银行卡上取出仅有的12000元钱，借胜利的10000元，峰拿了2000元，创立、小奇、梁霞各拿1000，妈妈又给我500，我悉数收下。困难时期，对于所有的雪中送炭，我都来者不拒。

　　到省城医院的时候，峰找的护士等在门外，她引导我们见肿瘤科主任。主任看到我们带去的片子和化验单后，摇摇头说：去器官移植中心让李主任看看吧，他兴许有办法。然后悄悄地告诉我：你爱人?太晚了，已经扩散到多器官。

　　李主任在开会，等了半个小时，他终于回来了，五十多岁的样子，看上去和蔼可亲，戴眼镜、败顶，像个医学权威。我把你生的希望全部寄托在他身上了，央求他救救你。

　　他安慰我们说：先住下，我们再检查一下，病不能急，得慢慢调理。

　　是夜，入住省城医院，开始了你为期五十六天与病魔做斗争的日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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